1
在我的家乡，姑娘一般在十八岁前都要订亲。我也不例外，在十七岁的时候，我被许给了隔壁村的汪建华。
这个叫汪建华的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的，我一眼就相中了。当听说他还在读书时，心里更是暗暗喜欢。
我读书时成绩很好，都考上县里的高中了，但我父母觉得女孩子不需要读太多的书，而且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容许。我没能继续读书，可心里特别敬佩有知识的人。
听说他对我也挺满意的，并且可能因为我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，他父母也对我很满意。订亲后，我们的婚期也定了下来，就在建华高中毕业后的那个秋天。
眼看婚期临近，我妈把我的嫁妆都准备好了，我心里也美美的，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特别向往。可是就在这时却出事了。
一天，我正在烈日下的田里劳作，看到建华站在田埂上向我招手。我从田里上来，一身的泥，还赤着脚。
建华要我马上和他一起去他家。路上，建华告诉我，他考上大学了，今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。我惊得站住了。在我们这儿，考上大学的人寥寥无几，好几年才出一个大学生，建华真是太不容易了。
我望着建华，心里激动不已，这么优秀的男人竟然让我给找到了。建华说，虽然只是个大专，但是他想去读。我理解，可我又低下了头，他要去读书，我们的婚事怎么办呢？
建华说：“我妈不同意我上大学，她要我留下来结婚，然后去镇上找份工。可我真的很想去读书，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？后来我妈说如果你同意，就让我去。明艳，你同意吗？”
建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，我心里也乱极了，怎么办？
“三年，只要三年，到时我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，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！”看我不作声，建华又说。
的确，三年其实很快的，这之后，我就有一个大学生的丈夫，到时候他可能是城里人了，我也能跟着他去城里，这比我现在期待的新生活不知要强过几百倍呢！
“好，我同意！”想象着美好的未来，我一口就答应了。
2
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。到了建华家，他父母又说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：他们没钱。
建华家里是四姐弟，大姐已经出嫁，建华是老二，下面还有两个妹妹，七十多岁的奶奶长年瘫在床上，建华的父亲也有严重的关节炎，干不了重活。
父母只想让儿子早点成家立业，撑起这个家。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时候了，他们不想再让儿子去读什么大学了。
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。看得出建华沮丧到了极点，他坐在墙角，双手捂着脸。
“我去打工，供建华读书吧！”我听见自己这样说。
屋里的人都惊讶地望着我，我突然想起了这样的桥段，女主人公含辛茹苦地赚钱供丈夫寒窗苦读，丈夫功成名就后却嫌弃糟糠妻子，成了负心汉。
恍惚间，我似乎成了那个苦命的女人。我打了个寒战，对自己说出的话后悔起来。可就在这时，建华已冲到面前，把我紧紧地抱住了：“谢谢你，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！”
我知道已经来不及后悔了，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。
村里有人在广州打工，我回家联系了一下后，马上就要出发，因为建华开学要交的学费还没着落呢！
我妈一边为我整理行李，一边抹泪：“订了婚就是他家的人，妈也留不住你了。到了外面，自己好好照顾自己，千万别让妈担心！”
在同村人的帮助下，我进了一家电器公司打工，每天在流水线上绕线圈。那日子，真是苦不堪言，根根手指被铜丝勒破，贴上膏药继续做，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，坐得人腰酸背痛。
但值得欣慰的是，我两个月的工资寄回去后，接到建华的电话，说学费已经够了，他马上要去学校了，又给了学校的地址，让我以后把生活费寄去学校。
3
在这样的公司上班，工资是计件制的，多劳多得。为了能多赚点钱，只要有活干，我都会在车间工作。
有一天，很难得不用加班，其他的工友姐妹约好了一起去逛街，我拒绝了。因为上了街可能就要花钱，我舍不得，赚钱辛苦，我怎么可以随便花掉。
她们走后，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。四周很安静，我却隐隐听到附近有说话的声音，这会是谁呢？我出门来到走廊上，分辨了一下声音，朝那个方向走去。
隔开两间房，那间宿舍里亮着灯。我敲了敲门，出来开门的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。
这位姑娘我认识，她就是我所在那个车间计产量的统计员沈柳。
看见是我，沈柳让我进去，她们宿舍里也只剩她一个。而那说话的声音来自她的手机，她说她下了个学英语的APP，正在学英语呢。
这时候，我才知道，原来沈柳也是今年参加高考的，但是没考好，家里又没钱让她复读，她就出来打工，打算一边赚钱一边复习，等明年再考一次。
我问她，已经高中毕业了，识的字够用了，现在还找了个不累的工作，不是挺好的吗？为什么还要考大学呢？
沈柳笑了，她说这哪儿够啊，时代在飞速发展，我们不知道的事多了，学习能让我们开启一个崭新的世界。
她说：“如果有机会、有条件，你也要再学习，不与时俱进，很快就会被时代抛弃的。现在学习的形式很多，不一定要进正规的学校。如果我明年还是考不上，会去读电大或者函大，总之，是一定不会放弃学习的。”
我说：“我就算了吧，我未婚夫在读大学呢，我们俩有一个读书就行了，到时我有什么不懂也不怕了，有他呢！”
沈柳张了张嘴，似乎有什么话要说，但最终没说出来，只是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。接着，我们就聊起了其他的事。
4
三年时间快到了，建华打电话给我，让我去他们学校看看，他想在离校前带我参观一下他学习、生活过的地方。
我激动得差点流泪，马上请了假，乘高铁去建华正在读书的长沙。从广州到长沙才两个多小时的路程，一路上，我一直在想见到建华后的情形，三年了，我真的好想好想他。
可是等见到了建华，却发现与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。他让我住在他们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里，只是每天傍晚的时候才带我去校园逛逛，而我们俩在一起时，也竟然没什么话好讲。
我讲起工厂里姐妹们的事，他皱着眉似乎不太想听；而他说起学习上的事，有很多，我都听不明白。我们在一起时，气氛竟然有点尴尬。
第三天晚上，我要回去了，临走前，我把刚发的工资全部拿出来捧到他面前。
他却轻轻地推开我的手，说：“我的工作已经落实好了，就在我们自己县里，下个月我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去上班。这钱你自己留着，别吝啬，去打扮打扮自己。”
在火车上，我一直琢磨他的这句话，“别吝啬，去打扮打扮自己”，什么意思呢？我把头靠在车窗上，突然，我看到了映在窗玻璃上的脸，惊呆了。
头发蓬乱，面容憔悴，再看看自己的衣服，跟车厢里其他女人的光鲜亮丽没法比了。这三年，我把自己“捯饬”成啥样了？这还像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姑娘吗？
我知道建华那句话的意思了，也知道他为什么只在黄昏时带我出门了，我无声地哭，深深地感觉到了被嫌弃，而更让我害怕的是，我可能离被抛弃也不远了。
第二天下班后，我怀里揣了全部的工资上了街，我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。在广州这个一线城市，有钱难道还买不了一件像样的衣服？
我走进了商场，开始试衣服。试了好多套，可这些好看的衣服，没有一件能让我变漂亮的。镜子里的我看起来总是土土的，跟在大学校园里看的姑娘根本没法比。
我失落地放下那些衣服，走出商场，忍不住靠在商场外的墙上掉眼泪。
5
“哎，这不是明艳吗？”
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，我抹了一下眼泪，回头去看，原来是沈柳。两年前，沈柳第二次参加高考，考上了大学。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她就向厂里辞了职。
沈柳走时欢天喜地的样子，我真羡慕，但我也知道，自己是不可能像她一样再去读书了，这辈子也就是当个基层工人的命了。
沈柳走后，我们一直没有再见过。没想到，现在竟然遇上了。沈柳高兴得不得了，拉我进了商场的一家甜品店。
沈柳说她读的大学就在广州，但平时也很少来市中心，今天刚好来这边的书店买书，就遇到了我，真是太高兴了，非要请我喝东西。
我心不在焉地用调羹搅着那漂亮的玻璃碗里的东西，沈柳很快看出我的情绪不对，她一追问，我就把心里憋着的话全都说出来了。
听了我的话，沈柳沉默了好一会儿。然后她对我说：“明艳，你长得挺好看的。我觉得你的问题并不是衣服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我觉得你应该再去读点书。像你说的，只要有钱，买件漂亮衣服多容易呀。但是除了外表，你在思想上，也要打扮一下。两个人在一起时，心有灵犀更重要。你要懂他，你们的感情才会越来越好。可是，你现在跟他的距离太大了。”
“可是，我怎么读书呀？再回去读高中也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现在有很多业余的培训机构，你不如拿你买衣服的钱，去报个班，学点技术，积累点知识。你要想法儿跟上他的脚步才行。”
看我沉思，沈柳又说：“再退一万步，你学了技术，有了知识，以后还能找个更好工作，赚更多的钱，就算你那个建华真不要你了，咱也不怕了，靠自己照样能过好日子。”
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，听沈柳继续说：“其实，知识还能让你看起来不再土土的。有人说气质是天生的，确实是有天生的因素在里边，但后天也是可以培养的，平时多看书，多学习、多思考，慢慢地就会变得优雅起来。”
6
建华工作了，在我们自己县里一家比较大的公司做技术员。两家父母都松了口气，催我辞工回家结婚。
可是我与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，还有一年结束，我跟建华说让他等我一年，建华答应了，并说正好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工作捋顺，也可以为结婚多攒点钱。
建华要利用这一年时间，我也决心好好利用它。经过再三考虑，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网络会计培训班。
一年后，我拿着初级会计资格证回到家里。听建华说，他们公司正在招聘出纳员，我自己偷偷去报了名。经过笔试、面试等环节，我竟然应聘成功了。
第一天上班，我起了个大早，从家里赶到公司。我站在公司门口，没有进去。上班的人越来越多，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我。我昂首挺胸地站在朝阳下，向每个人微笑。
我知道我今非昔比了，虽然我的穿着并不时髦，也没有化妆，但我相信我穿的是适合我的衣服，我的素颜也够清纯。
我的建华终于来了，我看到了他吃惊的眼神。我微微地笑着，被风吹起的头发柔顺地抚着我的脸。我告诉建华，我被录用了，今天是来上班的。
建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，他一把牵起我的手，和我一起走进了公司的大门。当他向同事们介绍“这是我未婚妻”时，我听到了他语气中的骄傲。
我在心里默默感谢着沈柳，她说得对，用知识来打扮自己，要比用衣服打扮，美丽一千倍。